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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圖案，式樣，典范，模式，型
v. 以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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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９４６年，朱自清在《魯迅先生的中國語文觀》一文中，說魯迅“贊成語言的歐化而反對劉半農(nóng)先生‘歸真返樸’的主張。他說歐化文法侵入中國白話的大原因不是好奇，乃是必要。要話說得精密，固有的白話不夠用，就只得采取些外國的句法。這些句法比較難懂，不像茶泡飯似的可以一口吞下去，但補(bǔ)償這缺點(diǎn)的是精密”。在該文結(jié)尾時，朱氏又說魯迅主張白話文“不該采取太特別的土話，他舉北平話的‘別鬧’、‘別說’做例子，說太土。可是要上口、要順口。他說做完一篇小說總要默讀兩遍，有拗口的地方，就或加或改，到讀得順口為止。但是翻譯卻寧可忠實(shí)而木順；這種不順?biāo)嘈胖皇菚簳r的，習(xí)慣了就會覺得順了。若是真不順，那會被自然淘汰掉的。他可是反對憑空生造；寫作時如遇到?jīng)]有相宜的白話可用的地方，他寧可用古語就是文言，決不生造”。
就這兩段引文而言，魯迅的“白話文觀”可以歸納為三點(diǎn)：第一，白話文的西化是必要的，因?yàn)槲魑谋戎形木_，而忠實(shí)不順的直譯也有助于西化。第二，白話文不宜太用土語。第三，白話不濟(jì)的時候，可濟(jì)之以文言，卻不可生造怪語。這三點(diǎn)意見，我想從后面論起。
白話不足，則濟(jì)之以文言：這是好辦法，我在寫散文或翻譯時，就是如此。問題在于，今日的大學(xué)生和不少作家，文盲讀得太少，中文底子脆薄，寫起白話文來，逢到筆下周轉(zhuǎn)不靈，山窮水盡之際，胸中哪有文言的詞匯和句法可以乞援？倒是英文讀過幾年，翻譯看過多本，于是西化的詞匯和句法，或以“折合”，或以“現(xiàn)金”的姿態(tài)，一齊奔赴腕底來了。五四人物危言聳聽，要全盤西化，畢竟因?yàn)閺?fù)笥便便，文理通達(dá)，筆下并沒有西化到哪里去。受害的倒是下一代以至下兩代，因?yàn)槟壳坝行┲R分子，口頭雖然侈言要回歸文化傳統(tǒng)，或者以民族主義者自許，而將他人斥為洋奴，卻很少檢點(diǎn)自己筆下的中文已經(jīng)有多西化。
至于白話文不宜太用土語，當(dāng)然也是對的。酌量使用方言，尤其是在小說對話里，當(dāng)有助于鄉(xiāng)土風(fēng)味，現(xiàn)場感覺，但如大量使用，反成為“外鄉(xiāng)人”欣賞的障礙。有所得必有所失：要走方言土語的路子，就不能奢望遍及全國的讀者。不過魯迅說北京話如“別鬧”、“別說”之類太土，不直入白話文，卻沒有說中。“別鬧”。“別說”、“別東拉西扯”等等說法，隨著國語的推廣，早已成為白話文的正宗了。
和本文關(guān)系最密切，而我最難接受的，是魯迅白話文觀的第一點(diǎn)。忠實(shí)而不順的譯文，是否真為忠實(shí)，頗成問題。原文如果本來不順，直譯過來仍是不順，才算忠實(shí)。原文如果暢順無礙，譯文卻竟不順，怎么能算“忠實(shí)”？不順的直譯只能助長“西而不化”，卻難促進(jìn)“西而化之”。天曉得，文理不順的直譯誤了多少初試寫作的青年。至于西化之為必須，是因?yàn)槲魑谋戎形木_——這一點(diǎn)，不但魯迅一口咬定，即連錢玄同、胡適、傅斯年等人，也都深信不疑。西文果真比中文精確周密嗎？中文西化之后，失之于暢順者，果真能得之于精密嗎？
凡熟悉英國文學(xué)史的人，都知道１６世紀(jì)的英國散文有一種“優(yōu)浮績思體”（Euphuism），句法浮華而對稱，講究雙聲等等效果，又好使事用典，并炫草木蟲魚之學(xué)。照說這種文體有點(diǎn)近于中國的駢文與漢賦，但因西文文法繁復(fù)，虛字太多，語尾不斷變換，字的音節(jié)又長短參差，所以比起中國駢文的圓美對仗來，實(shí)在笨拙不靈，難怪要為文豪史考特所笑。此后廠世紀(jì)的文風(fēng)漸趨艱奧繁復(fù)，去清新自然的語調(diào)日遠(yuǎn)，幾位散文名家如柏爾敦、布朗、泰勒等都多少染上此體。至于米爾頓，則無論在詩篇或論文中，都好用迂回雕琢的句法，生僻擬古的字眼，而典故之多，也不下于杜甫或李商隱。直到朱艾敦出現(xiàn)，這種矯揉造作的文風(fēng)才被他樸實(shí)勁拔的健筆所廓清，頗有“文起八代之衰”的氣概。
至于英詩的難懂，古則有鄧約翰、白朗寧、霍普金斯，現(xiàn)代的詩人更是車載斗量，不可勝數(shù)。艾略特、奧登、狄倫?湯默斯等人的作品，即使經(jīng)人注解詮釋，仍是不易把握。拜倫與華茲華斯同時，卻嘲其晦澀，說只有妄人才自稱能懂華茲華斯的詩。丁尼生與白朗寧，同為維多利亞大詩人，卻說白朗寧的長詩《梭德羅》，他只解其首末兩句。有這么多難懂的作品而要說英文如何精密，總有點(diǎn)勉強(qiáng)吧。
莎士比亞的詩句：
Most busy lest, when I do it；
有四家的詮釋各不相同。莎翁另一名句：
All that glitters is not gold.
按文法意為“凡耀目者皆非黃金”，但原意卻是“耀目者未必皆黃金”。這些，也不能叫做精密。也許有人要說，詩總不免曲折含蓄一些，那么，梅禮迪斯、喬艾斯等人的小說，又如何呢？再看《史記》中的名句：
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fù)更射之，終不能復(fù)入石矣。漢學(xué)名家華茲生（Burton Watson）的英譯是：
Li Kuang was out hunting one time when he spied a rock in the grass which he mistook for a tiger. He shot an arrow at the rock and hit it with such force that the tip of the arrow embedded itself in the rock. Later, when he discovered that it was a rock, he tried shooting at it again, but he was unable to piece it a second time.
華茲生是美國年輕一代十分杰出的漢學(xué)家兼翻譯家，他英譯的這篇《李將軍列傳》我曾選入政大的《大學(xué)英文讀本》。前引李廣射石之句的英譯，就英文論英文，簡潔有力，實(shí)在是上乘的手筆。為了追摹司馬遷樸素剛勁而又明快的語調(diào)，華茲生也盡量使用音節(jié)短少意義單純的字眼。但是原文十分濃縮，詞組短而節(jié)奏快，像“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八字四組，逼人而來，頗有蘇拭“白戰(zhàn)不許持寸鐵”的氣勢，而這是英文無能為力的。此句原文儀３３字，英譯卻用了７０個字。細(xì)閱之下，發(fā)現(xiàn)多出來的這３７個字，大半是中文所謂的虛字。例如原文只有１個介系詞‘中”、３個代名詞“之”，但在英文里卻有７個介系詞，１２個代名詞。原文的“因”字可視為連接詞，英文里的連接詞及關(guān)系代詞如when、which、that之類卻有五個。原文沒有冠詞，英文里a 、an、the之類卻平添了十個。英文文法的所謂“精密”，恐怕有一大半是這些虛字造成的印象。李廣射虎中石的故事，司馬遷只用了３３個字，已經(jīng)具體而生動地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誰也不覺得有什么含糊或者遺漏的地方，也就是說，不覺得有欠“精密”。中英文句相比，英譯真的更精密嗎？原文一句，只有“廣”一個主詞，統(tǒng)攝八個動詞，氣貫全局，所以動作此起彼伏，快速發(fā)展，令人目不暇瞬。英譯里，主詞李廣卻一化為七，散不成形。同時，中文一個單句，英文卻繁衍為三個復(fù)合句，緊張而急驟的節(jié)奏感已無從保留。也許英譯把因果關(guān)系交代得顯眼一些，但是原文的效果卻喪失了。我們絕對無意苛求于華茲生，只想說明：英文的“文法機(jī)器”里，鏈條、齒輪之類的零件確是多些，但是功能不一定比中文更高。
再以賈島的五絕《尋隱者不遇》為例：
松下問童子，
言師采藥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處。
四句話都沒有主詞。在英文的“文法機(jī)器”里，主詞這大零件是缺不得的。為求精密，我們不妨把零件全部裝上去，然后發(fā)動新機(jī)器試試看：
我來松下問童子，
童子言師采藥去。
師行只在此山中，
云深童子不知處。
這一來，成了打油詩不打緊，卻是交代得死板落實(shí)，毫無回味的余地了。這幾個主詞不加上去，中國人仍然一目了然，不會張冠李戴，找錯人的。這正好說明，有時候文法上的“精密”可能只是幻覺，有時候恐怕還會礙事。
有人會說，你倒省力，把太史公抬出來鎮(zhèn)壓洋人——拿《史記》原文跟英譯來比貨色，未免不公道。這話說得也是。下面且容我以洋制洋，抬出英文的大師來評英文吧。哲學(xué)家羅素舉過這么一個例句：
Human beings are completely exempt from undesirable behavior pattern only when certain prerequisites, not satisfied except in a small percentage of actual cases, have, through some fortuitous concourse of favorable circumstances, whether congenital or environmental, chanced to combine in producing an individual in whom many factors deviate from the norm in a socially advantageous manner.
羅素是哲學(xué)家里面文筆最暢達(dá)用字最淳樸的一位，他最討厭繁瑣又淺陋的偽學(xué)術(shù)論文。他說，前引的長句可以代表晚近不少社會科學(xué)論文的文體，其實(shí)這長句翻來覆去說了半天，拆穿了，原意只是：
All men are scoundrels, or at any rate almost all. The men who are not must have had unusual luck, both in their birth and in their upbringing.
羅素只用２８個字就說清楚的道理，社會科學(xué)家卻用了５５個字，其中還動員了prerequisites, concourse一類的大名詞，卻愈說愈糊涂。這種偽學(xué)術(shù)論文在英文里多得很，表面上看起來字斟句酌，術(shù)語森嚴(yán)，其實(shí)徒亂人意，并不“精密”。
另一位慨嘆英文江河日下的英國人，是名小說家歐威爾（George Orwell）。他的《政治與英文》（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一文，犀利透徹，是關(guān)心此道的志士不可不讀的杰作。歐威爾此文雖以英文為例，但所涉政治現(xiàn)象及原理卻極廣闊，所以也可用其他語文來印證。他認(rèn)為一國語文之健康與否，可以反映并影響社會之治亂，文化之盛衰，而專制之政權(quán)，必須使語言的意義混亂，事物的名實(shí)相淆，才能渾水摸魚，以鞏固政權(quán)。他指出，由于政黨和政客口是心非，指鹿為馬，濫用堂皇的名詞，諸如“民主”、“自由”、“正義”、“進(jìn)步”、“反動”、“人民”、“革命”、“法西斯”等等字眼已經(jīng)沒有意義。他在文中舉出五個例句，證明現(xiàn)代英文的兩大通病：意象陳腐，語言不清。下面是其中的兩句：
1) I am not, indeed, sure whether it is not true to say that the Milton who once seemed not unlike a seventeenth--century Shelly had not become, out of an experience ever more bitter in each year, more alien to the founder of that Jesuit sect which nothing could induce him to tolerate.
2)All the "best people" from the gentlemen's clubs, and all the frantic fascist captains, united in common hatred of Socialism and bestial horror of the rising tide of the mass revolutionary movement, have turned to acts of provocation, to foul incendiarism, to medieval legends of poisoned wells, to legalize their own destruction of proletarian organizations, and rouse the agitated petty--bourgeoisie to chauvinistic fervour on behalf of the fight against the revolutionary way out of the crisis.
第一句摘自拉斯基（Harold Laski）教授的《言論自由》一書。拉斯基是牛津出身的政治學(xué)家，曾任英國工黨主席，在二次大戰(zhàn)前后名重士林，當(dāng)時費(fèi)孝通等人幾乎每文必提此公大名。但是前引論述米爾頓宗教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例句，在５３個字里竟一連用了５個否定詞，乃使文義反復(fù)無定，簡直不知所云。同時，該用akin（親近）之處，竟然用alien（疏遠(yuǎn)），又使文義為之一反。至于第二句，歐威爾說，這樣的句子里，語言幾乎已和所代表的意義分了家；又說這種文章的作者，通常只有一腔朦朧的情緒，他們只想表示要攻擊誰，拉攏誰，至于推理的精密細(xì)節(jié)，他們并不關(guān)心。
歐威爾前文曾說現(xiàn)代英文意象陳腐，語言不清，茲再引用他指責(zé)的兩個例句，加以印證。其一是： TheFascist octopus has sung its swan song.（法四斯的八腳章魚已自唱天鵝之歌——意即法西斯雖如百足之蟲，如今一敗涂地，終于僵斃。）這句話的不通，在于意象矛盾：法西斯政權(quán)既然是章魚，怎么又變成了天鵝呢？章魚象征勢力強(qiáng)大無遠(yuǎn)弗屆的組織，天鵝是一個高雅美妙的形象，而天鵝之歌通常是指作家或音樂家臨終前的作品。兩個意象由法西斯貫串在一起，實(shí)在不倫不類。其．二是： In my opinion it is a not unjustifiable assumption that...（意為“在我看來，下面的假設(shè)不見得不能成立”。）其實(shí)，只要說I think兩個字就已足夠。這種迂回冗贅的語法，正是“精密”的大敵。英文里冠冕堂皇，冗長而又空洞的公文體，所謂“高拔的固格”（gobbledygook），皆屬此類文字污染。
魯迅認(rèn)為中文西化之后，失之于生硬者，得之于精密、傅斯年認(rèn)為邏輯、哲學(xué)、美術(shù)三方面的白話文都應(yīng)以西文為典范，因?yàn)槲魑募嬗腥咧L。從前引例句的分析看來，西文也可能說理含混，往往不夠精密，至于“入人情感”之功，更不見得優(yōu)于中文。魯迅、博斯年等鼓吹中文西化，一大原因是當(dāng)時的白話文尚未成熟，表達(dá)的能力尚頗有限，似應(yīng)多乞外援。六十年后，白話文去蕪存菁，不但鍛煉了口語，重估了文言，而且也吸收了外文，形成了一種多元的新文體。今日的白話文已經(jīng)相當(dāng)成熟，不但不可再加西化，而且應(yīng)該回過頭來檢討六十年間西化之得失，對“惡性西化”的各種病態(tài)，尤應(yīng)注意革除。（1979年7月）
| 重點(diǎn)單詞 | 查看全部解釋 | |||
| pattern | ['pætən] |
想一想再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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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rtuitous | [fɔ:'tju:itəs] |
想一想再看 adj. 偶然的，意外的，幸運(yùn)的 |
聯(lián)想記憶 | |
| advantageous | [.ædvən'teidʒəs] |
想一想再看 adj. 有利的，有助的，有益的 |
聯(lián)想記憶 | |
| felicity | [fi'lisiti] |
想一想再看 n. 快樂，幸福，幸運(yùn) |
聯(lián)想記憶 | |
| medieval | [medi'i:vəl] |
想一想再看 adj. 中世紀(jì)的 |
聯(lián)想記憶 | |
| tolerate | ['tɔləreit] |
想一想再看 vt. 容忍，忍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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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uvinistic |
想一想再看 adj. 沙文主義的；盲目愛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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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atred | ['heitrid] |
想一想再看 n. 憎惡，憎恨，怨恨 |
聯(lián)想記憶 | |
| frantic | ['fræntik] |
想一想再看 adj. 瘋狂的，狂亂的 |
聯(lián)想記憶 | |
| induce | [in'dju:s] |
想一想再看 vt. 引起，引誘，導(dǎo)致 |
聯(lián)想記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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