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和莫莉經常聽到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的故事7.他每每由故事聯想到自己和莫莉,盡管特里斯坦這個名字的意思是“他生於痛苦之中”,而這一點不符合安東的情況,他也寧愿永遠不像特里斯坦那樣會有“她已經把我忘記”的想法。可是你知道,伊索爾德也并沒有忘記自己心上的朋友。在他們兩人都死后,各被埋在教堂的一側的時候,墳上各長出了一棵椴樹,漫過了教堂頂,在上面結合開花了。真是美極了,安東這么認為,可是卻如此悽愴8——,而他和莫莉是不會悽愴的。但他卻哼起了云游詩人瓦爾特·馮·德·福格爾魏德9的一首小詩:
荒原椴樹下——!
這一段聽起來特別地美:
從樹林那邊,在靜靜的山谷中,坦達拉萊依!
傳來了夜鶯的歌聲!
這短詩總掛在他的嘴邊。月色明亮的夜晚,當他騎馬在滿是坑洞的道上奔向魏瑪去訪問莫莉的時候,他唱著這首小詩,打著口哨;他出於莫莉意料之外到達了那里。
他受到了歡迎。杯子盛滿了酒,宴會上歡聲笑語,高貴的賓客,舒適的房間和舒適的床,可是卻完全不像他想像的、夢寐以求的那樣;他不明白自己,他也不明白別人。但是我們卻能明白這一切!你可以進入那個屋子,你可以到那一家人中間去,但是卻不踏實。交談,就像是在驛郵馬車里交談一樣;互相結識,就像在驛郵馬車里互相結識一樣;互相干擾,心想最好自己走開或者我們的好鄰人離開。是啊,安東的感覺便是這樣。“我是一個有甚么說甚么的姑娘,”莫莉對他說道,“我要親自對你講清楚!當我們還是孩子時,在一起相處過,從那以后,經歷了漫長的時間,中間有了很大的變化,不論內心或是外表,都與當年大不一樣了,習慣和意志控制不住咱們的心!安東!我不愿意你把我看成是可恨可憎的人。現在我要遠離這里了——相信我,我對你很有好感。可是喜歡你,像我現在長大后所理解的,一個女人會怎么喜歡一個男人那樣喜歡你,我卻從未做到過!——這一點你必須忍受!——再會了,安東!”
安東也道了別!他的眼中沒有一滴淚水。他感到,他再不是莫莉的朋友了。一根熾熱的鐵棍和一根冰凍的鐵棍在我們親吻它們的時候,引起我們嘴唇皮的感覺是相同的,它們咬噬著我們的嘴皮。他用同樣的力度吻著愛,也吻著恨。不到一個晝夜他便又回到了艾森納赫,可是他的乘騎卻也就毀了。“有甚么說的!”他說道,“我也毀了,我要把能令我想起她來的一切東西都摧毀掉:霍勒夫人、維納斯夫人,不信仰基督的女人!——我要把蘋果樹折斷,把它連根刨起!它絕不能再開花,再結果!”
可是,蘋果樹并沒有被毀掉,他自身卻被毀了,躺在床上發著高燒。甚么能再救助他呢?送來了一種能救他的藥,能找到的最苦的藥,在他的有病的身軀里,在他的那萎縮的靈魂里翻騰的那種藥:安東的父親再不是那富有的商賈了。沉重的日子,考驗的日子來到了家門前。不幸沖了進來,像洶涌的巨浪一下子擊進了那富有的家庭。父親窮了,悲傷和不幸擊癱了他。這時安東不能再浸在愛情的苦痛里,再想著怨恨莫莉,他有別的東西要想了。現在他要在家中又當父親又當母親了,他必須安頓家,必須料理家,必須真正動起手來,自己走進那大千世界,掙錢餬口。
他來到了不來梅,嘗盡了艱辛和度著困難的日子。這難熬的歲月令他心腸變硬,令他心腸變軟,常常是過於軟弱。世界和人與他在孩提時代所想是多么的不一樣啊!詠唱詩人的詩現在對他如何:叮噹一陣響聲罷了!一陣饒舌罷了!是啊,有時他就是這樣想的。不過在另外的時候,那些詩歌又在他的心靈中鳴唱起來,他的思想又虔誠起來。“上帝的旨意是最恰當不過的!”他於是說道,“上帝沒有讓莫莉的心總是眷戀著我,這是件好事。會有甚么樣的結果,幸福現在不是離我而去了嗎!在她知道或者想到我那富裕的生活會出現這樣的巨變之前就離我而去。這是上帝對我的仁慈,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最妥善的!一切正在發生的都是明智的!都不是她力所能及的,而我卻這么尖刻地對她懷著敵意!”歲月流逝。安東的父親溘然離世,祖房里住進了外人。然而安東很想再看看它,他的富有的東家派他出差,他順路經過他的出生城市艾森納赫。老瓦特堡依然矗立在山上,那“修士和修女十”山崖依舊和往日一個樣子;巨大的橡樹仍像他兒童時代那樣,顯露出同樣的輪廓。維納斯山在山谷里兀立著,光禿禿地,發著灰色的光。他真想說:“霍勒夫人,霍勒夫人!把山打開,我便可以在家園故士安眠!”
這是有罪的想法,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這時一只小鳥在矮叢里歌唱,他的腦中又浮現了那古老的短歌:
從樹林那邊,在靜靜的山谷中,坦達拉萊依!
傳來了夜鶯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