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黑天鵝之死
一切來到最后關頭,反而變得簡單多了。妮娜心事重重,從舞伴手中跌落——她所見的莉莉與男舞伴“密謀”暗害她,到底是真是幻?從后面情節來看應當是她臆想出來的。當妮娜回到化妝間,“黑天鵝”在等她。妮娜把她猛推到鏡子上,鏡面破碎,白天鵝用一塊鏡子的碎片殺死了“黑天鵝”。
鏡子,是鏡子。鏡子不復存在,鏡像亦香消玉殞。
這一段戲也頗為精妙:波曼把死去的黑天鵝拖入盥洗室,喘息未定,遍體戰栗,但音樂漸強,令她逐漸安下心來(迷茫時她曾喃喃“My music”,舞者心中有對音樂的下意識依賴),雙眸再次變為血紅——黑天鵝未死,反之,它完全攫住了妮娜的靈與肉。
妮娜化身黑天鵝之后的一段舞蹈,音樂節奏急促,時時伴有翅膀扇動之聲、喘息呢喃之聲。后一種聲音暗喻著歡好,而歡好之愉悅亦有人形容為“飛”,比如老三(《山楂樹之戀》)。
可以看到身著黑衣的男舞伴將驚艷癡迷的目光投在她面上,應對了前面托馬斯那一問(你愿意與她……嗎?)。音樂暫停,妮娜回到幕后,表情仍像沉溺在歡好之后的余韻中。
最后一段獨舞中,她(在臆想中)看到兩臂滋生出天鵝的毛羽,在雪亮的燈光里,黑色羽翼應和著音樂瘋長,旋轉揮舞,越來越圓融,越來越忘我,越來越囂狂,越來越恣肆,越來越美。最后那一勢,巨大的天鵝影子與昂首的舞者交相輝映,心魅、靈魂、肉體、渴求、欲望,均在這一刻得到最自在無礙的完滿。
這一舞完成后,黑天鵝隱去——標志是妮娜的一對瞳仁回復清澈——舞者在潮水般的喝彩中變回白天鵝。亦即黑天鵝只為這最華彩的段落而生,方才的獨舞,便是“天鵝之死”。
但白天鵝亦不再是從前的白天鵝:妮娜在掌聲中回到側幕,激動快慰的托馬斯正在眾人中等待她,她欺上去狠狠吻住他,立在芭蕾舞者樹起的足尖上,吻了他,挾著隱隱風聲,像一次兇猛的襲擊,像天鵝從云端俯沖而下,像他當初吻她一樣霸道。然則,她仍被邪魅所魘?宛轉柔媚的音樂浪濤一樣澎湃而起:不。黑天鵝確已死去,不再復活;白天鵝攝取了黑天鵝的悍勇、情致與佻達,涅磐再生。
在那一吻結束后,素常鎮定的托馬斯也禁不住顯出神魂顛倒的癡笑,目光微微無措羞赧卻又自豪地四下一溜。此一幕,應對了他在練功房中說的:“下一次,你來誘惑我。”徒弟出師了,被迷醉難以自拔的換成了師父。他看妮娜的眼神,是在看自己打磨成功的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不過,懸念仍未解開:化妝間中還有一只死去的黑天鵝。妮娜用粉色的毛巾遮擋住門縫里滲出的血泊,卻驚見莉莉推門道賀,懸念之弦被繃上了最緊的一扣——死去的到底是誰?鏡子確實碎裂一地,但門下并沒有血……弦樂始終陰森急促地迫在空氣中,妮娜泫然呆怔,慢慢垂下頭,從小腹一起一伏的傷口中拿出了折斷的鏡子碎片。真相大白。
這一段波曼的面部表情豐富刻骨,恍然、惶然、悲凄、絕望、悔疚、無措、忍痛、堅忍……層次感極強的表演毫不脫力地支撐起這個最高潮的情節。最后,她低泣著在鏡前坐下,用粉撲抹去眼淚,肌肉受到被動拉扯,硬生生把戚容轉換為微笑。黑天鵝已死在舞臺上,白天鵝也要在舞臺上死去。
而在最后一躍中,遍體雪白的妮娜終于帶著黑天鵝的傷口,回歸純白世界(白色的海綿墊子)。
“完美。我得到了完美。”
在經歷靈與肉的雙重磨難之后,黑天鵝與白天鵝在糾纏中合為一體,創造出完美的境地,俱獲安寧。
當然,為什么觀眾始終看不到血漬?為什么眾人圍上來時沒有第一時間看到白裙上的鮮血?不必深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