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生命,作者杰克·倫敦——第四部分
他轉身走開了 。比爾拋棄了他,但是他不愿意拿走那袋金子,也不愿意吮吸比爾的骨頭 。不過,如果事情掉個頭的話,比爾也許會做得出來 。他走到了一個水坑旁邊,就在他彎下腰去找小魚時,他猛然仰起頭,好象給戳了一下 。他瞧見了自己反映在水里的臉 。臉色之可怕,竟然使他一時恢復了知覺,感到震驚 。這個坑里有三條魚,可是坑太大,不好舀;他用鐵罐子去捉,試了幾次都不成,后來他就不再試了 。他怕自己會由于極度虛弱,跌進去淹死 。而且,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沒有跨上河岸邊那些木頭,讓河水帶著他走 。這一天,他和那條船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三英里 。第二天,又縮短了兩英里,因為現在他是跟比爾先前一樣地在爬 。到了第五天晚上,他發現那條船離開他仍有七英里,而他每天連一英里也爬不到了 。不過,夏日晴天依舊,他于是繼續爬向那艘船 。而那頭病狼也始終跟在他后面,不斷地咳嗽著 。
他的膝蓋已經和腳一樣鮮血淋漓,盡管他撕下身上的襯衫來墊膝蓋,他背后的苔蘚和巖石上仍然留下了一路血漬 。有一次,他回頭看見病狼正餓得發慌地舐著他的血漬 。他不由得清清楚楚地看出了自己可能遭遇的結局,除非他干掉這只狼 。于是,一幕從來沒有上演過的求生悲劇就此開始——病人一路爬著,病狼一路跛行,兩個生靈就這樣在荒原里拖著垂死的軀殼,相互獵取對方的生命 。如果這是一條健康的狼,他覺得倒也沒有多大關系 。可是,一想到自己要喂這么一只剩下一口氣的狼,他就覺得非常厭惡 。他腦子里又開始胡思亂想,又給幻象弄得迷迷糊糊,而神智清醒的時間愈來愈短 。有一次,他在昏迷中被一種貼著他耳朵的喘息聲驚醒了 。那只狼一跛一跛地跳回去,它因為身體虛弱,一失足摔了一跤 。樣子可笑極了,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他也不害怕,他已經到了這一步,根本談不到那些了 。不過這會兒,他的頭腦卻很清醒 。于是,他躺在那兒,仔細地考慮 。
那條船離他不過四英里路,他把眼睛擦凈之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 。他還能看出一條在波光閃閃的大海里,破浪前進的小船的白帆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爬不完這四英里路 。這一點,他是知道的,而且知道以后,他還非常鎮靜 。他知道他連半英里路也爬不了 。不過,他仍然要活下去 。在經歷了千辛萬苦之后,他居然會死掉,那未免太不合理了 。命運對他實在太苛刻了,盡管奄奄一息,他還是不情愿死 。也許,這種想法完全是發瘋 。不過,就算到死神的鐵掌里,他仍然要反抗它,不肯死 。他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疲倦像漲潮一樣,從他身體的各處涌上來,但是他打起精神,不讓這種令人窒息的疲倦把他淹沒 。這種疲倦,很像一片大海,一漲再漲,一點一點地淹沒他的意識 。有時候,他幾乎完全給淹沒了,只能無力地漂游過那片水域 。有時候,他又會憑著一種奇怪的心靈作用,另外找到一絲毅力,更堅強地游著 。他一動不動地仰面躺著,能聽到病狼一呼一吸地喘著氣,慢慢向他逼近 。它愈來愈近,總在向他逼近,但是他卻始終不動 。它已經到了他耳邊,那條粗糙的干舌頭磨擦著他的臉頰 。他那雙手一下子伸出來 。實際上,至少也是他憑著毅力要它們伸出來 。他的指頭彎曲著,可是抓了個空 。敏捷是需要力氣的,他沒有這種力氣 。
那只狼的耐心真是可怕,這個人的耐心也一樣可怕 。這一天中有一半時間他一直躺著不動,盡力和昏迷斗爭,等著那個要把他吃掉、而他也希望能吃掉的東西 。有時候,疲倦的浪潮涌上來,淹沒了他,他會做很長的夢 。然而在整個過程中,不論醒著或是做夢,他都在等著那種喘息和那條粗糙的舌頭來舐他 。他并沒有聽到這種喘息,他只是從夢里慢慢蘇醒過來,覺得有條舌頭在順著他的一只手舐去 。他靜靜地等著 。狼牙輕輕地扣在他手上了;扣緊了;狼正在盡最后一點力量把牙齒咬進它等了很久的食物里面 。可是這個人也等了很久,他的手也抓住了狼的牙床 。慢慢地,就在狼無力地掙扎時,他的另一只手摸過狼的身體 。一下把狼抓住五分鐘之后,這個人已經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狼身上 。他的手勁雖然不足以把狼掐死,但是他的臉已經緊緊地壓住狼的咽喉,他嘴里已經滿是狼毛 。半小時后,這個人感到一小股暖和的血液流進他的喉嚨 。味道并不好,就象硬灌到他胃里的熱鉛液,而且是純憑意志硬灌下去的 。后來,這個人翻了個身,仰面睡著了 。
捕魚船白德福號上,有幾個科學考察隊的人員 。他們從甲板上望見岸上有一個奇怪的東西,它正在向沙灘下面的水面挪動 。他們沒法分辨那是什么 。但因為他們都是科研人員,他們就乘坐一條小船,到岸上去察看 。他們發現了一個活物,但很難把它稱作是人 。它已經瞎了,失去了知覺 。它用的力氣大半都不起作用,但是它仍在不停地向前扭動,照它這樣,一小時大概能爬上二十英尺 。三星期后,這個人躺在捕魚船的一個鋪位上,眼淚順著面頰往下淌,他說出自己的身份,以及他經歷的一切 。同時,他又含含糊糊地談到了他的母親,談到了加利福尼亞州環繞在花叢中的家園 。沒過幾天,他就跟那些科學家和船員坐在一張桌子旁吃飯了,他饞得不得了地望著面前這么多好吃的東西,焦急地瞧著它溜進別人嘴里 。每逢別人咽下一口飯菜時,他眼里就會流露出悲傷的表情 。他神志非常清醒,可是每逢吃飯時,他免不了要恨這些人 。他給恐懼纏住了,老怕糧食維持不了多久 。他向廚子、船艙里的服務員和船長打聽食物的貯藏量 。他們對他保證了無數次,但是他仍然不相信,還是會溜到廚房里親自窺探 。
看起來,這個人正在發胖 。他每天都會胖一點 。那批科學家都搖著頭,提出他們的看法 。他們限制了這個人的飯量,可是他的體重仍在增長 。水手們都咧著嘴笑,他們心里有數 。等到這批科學家派人來監視他時,他們也知道了 。他們看到他在早飯以后,在船上四處游走 。會象叫化子似地,向一個水手伸出手 。那個水手笑了笑,遞給他一塊面包,他抓過面包,象守財奴瞅著金子般地瞅著它,然后把它塞到襯衫里面 。咧著嘴笑的其它水手,也送給他同樣的禮品 。這些科學家很謹慎,他們隨他去 。但是他們會暗暗檢查他的床鋪,那上面整齊地碼放著面包,每個角落里都塞滿了面包 。然而,他的神志非常清醒 。他是在防備可能發生的另一次饑荒,就是這么回事 。科學家們說,他會恢復常態的 。事實也確是如此,白德福號還都沒駛入舊金山灣,他就正常了 。
n. 罷工,打擊,毆打
v. 打,撞,罷工,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