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生命,作者杰克·倫敦——第二部分
于是他就回到原地,打好包后準備動身 。他摸清楚那三包分別放開的火柴還在,不過他沒有停下來再數 。但他仍然躊躇了一下,盤算著用這個鹿皮做的口袋干什么 。袋子并不大,他用兩只手就能把它完全蓋住 。他知道它有十五磅重——相當于包袱里其他東西的總和——這個口袋使他發愁 。最后,他把它放在一邊,開始卷包袱 。他又停下手,盯著那個鹿皮口袋 。他匆忙地把它抓到手里,仿佛這片荒原要把它搶走似的;他站起來時,這個口袋仍然包在他背后的包袱里 。他轉向左面走著,不時停下來吃沼地上的漿果 。扭傷的腳腕子已經僵了,但是比起肚子里的痛苦,腳疼就算不了什么 。饑餓的疼痛非常劇烈,疼得他不能把思想集中在到“小棍子地”必須走的路線上 。
沼地上的漿果并不能減輕這種劇痛,那種苦味反而使他的舌頭和口腔熱辣辣的 。他走到了一個山谷,那兒有許多鳥從巖石地里飛起來 。發出“咯兒-咯兒-咯兒”的叫聲 。他拿石子打它們,但是打不中 。他把包袱放在地上,象貓捉麻雀一樣地偷偷跟過去 。鋒利的巖石穿過他的褲子,直到膝蓋流出一道血跡 。但是在饑餓的痛苦中,這種疼痛也算不了什么 。他在潮濕的苔蘚上爬著,弄得衣服濕透,身上發冷 。可是這些他都沒有覺得,因為他想吃東西的念頭是如此的強烈 。那一群鳥卻總在他面前飛起來,它們那種“咯兒-咯兒-咯兒”的叫聲簡直變成了對他的嘲笑 。于是他就咒罵它們,隨著它們的叫聲對它們大喊大叫 。有一次,他爬到了一定是睡著了的一只鳥旁邊 。他一直沒有瞧見,直到它從巖石后面沖著他的臉竄起來,他才發現 。他象那只起飛的鳥一樣驚慌,抓了一把,只撈到了三根尾巴上的羽毛 。他瞅著它飛走時,心里非常恨它,好象它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 。隨后他回到原地,背起包袱 。
時光漸漸消逝,他走進了山谷,這里的野物比較多 。二十多頭馴鹿走了過去,都呆在獵槍的射程以內 。他心里有種發狂似的、想追趕它們的念頭,而且相信自己能追上去捉住它們 。一只黑狐貍朝他走了過來,嘴里叼著一只鳥 。這個人喊了一聲,那是一種可怕的喊聲,狐貍被嚇跑了,但卻沒有丟下鳥 。傍晚時,他順著一條小河走去,河水流過茂密的草地 。他緊緊抓住這些草的根部,像拔起一棵蔬菜那樣把它拔出來 。這東西又白又圓,他的牙齒咬進去,外皮很嫩,仿佛味道很好 。但里面硬硬的,很難嚼,跟漿果一樣,完全沒有營養 。他丟開包袱,爬到草叢里,象牛似的大咬大嚼起來 。他非常疲倦,總希望能歇一會——躺下來睡個覺 。可是他又不得不繼續掙扎前進,不過,這并不一定是因為他急于要趕到“小棍子地”,多半還是饑餓在逼著他 。
他在每個小水坑里找能吃的東西,但卻什么都沒找到 。暮色襲來時,他才在一個水坑里發現一條小魚 。他把胳膊伸下水去,但魚溜開了 。于是他用雙手去捉,把池底的泥漿全攪渾了 。正在緊張的關頭,他掉到了坑里,水都淹到了肩膀 。現在,水太渾了,看不清魚在哪兒 。他只好等著,等泥漿沉淀下 。他又捉了起來,直到水又攪渾了 。可是他等不及了,便拿出包裹里的鐵罐子,把坑里的水舀出去 。起初,他發狂一樣地舀著 。但因為潑出去的水離坑太近,水又流了回來 。過了半小時,坑里的水差不多舀光了,剩下的連一杯也不到了 。可是,并沒有什么魚 。他這才發現石頭里面有一條暗縫,那條魚已經從那里鉆到旁邊一個大一點的坑里 。這個坑里的水他一天一夜也舀不干 。如果他早知道有這個暗縫,他一開始就會把它堵死,那條魚也就歸他所有了 。
他這樣想著,癱倒在潮濕的地上 。起初,他只是輕輕地哭,過了一會,他就對著把他團團圍住的無情荒原嚎啕大哭起來 。他升起一蓬火,喝了些熱水讓自己暖和暖和,還照昨天晚上那樣在一塊巖石上露宿 。最后他檢查了一下火柴是不是干燥,并且上好表的發條 。毯子很濕,腳腕子疼得在悸動 。可是他只有餓的感覺,在不安的睡眠里,他夢見了一次次盛宴和擺在桌上各種各樣的食物 。醒來時,他又冷又不舒服 。天上沒有太陽,灰蒙蒙的大地和天空變得愈來愈陰沉 。一陣刺骨的寒風刮了起來,初雪鋪白了山頂 。他周圍的空氣成了白茫茫一片,這時,他已經升起火,又燒了更多的開水 。天上下的一半是雨,一半是雪 。起初,一落到地面就融化了,但后來越下越多,蓋滿了地面,淋熄了火 。
這是一個警告,他得背起包袱,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至于到哪兒去,他可不知道 。他既不關心小棍子地,也不關心比爾和狄斯河邊那條翻過來的獨木舟下的地窖 。他餓瘋了,根本不管走的是什么路,只要能走出這個谷底就成 。他在濕雪地里摸索著,走到濕漉漉的沼地漿果那兒,接著又根拔著草,一面試探著前進 。不過這東西既沒有味,又不能把肚子填飽 。那天晚上他既沒有火,也沒有熱水,他就鉆在毯子里睡覺,而且常常餓醒 。這時,雪已經變成了冰冷的雨 。他覺得雨落在仰著的臉上,給淋醒了好多次 。天亮了,又是灰蒙蒙的一天,沒有太陽 。雨已經停了 。刀絞一樣的饑餓感覺也消失了 。他覺得胃里隱隱作痛,但并不是特別難受 。他的腦子比較清醒了,又一心一意地想著“小棍子地”和狄斯河邊的地窖了 。
他把剩下的那條毯子扯成一條條的,裹好那雙鮮血淋淋的腳 。同時把腫脹的腳腕子重新捆緊,為這一天的旅行做好準備 。收拾包袱時,他對著那個鹿皮口袋想了很久,但最后還是把它隨身帶著 。雪已經給雨水淋化了,只有山頭還是白色的 。太陽出來了,他總算能夠定出方位來了 。不過,他知道現在已經迷了路 。他也許走得過分偏左了,現在他則朝右面走,以便走上正確的路程 。現在,雖然餓的痛苦已經不再那么敏銳,他卻感到了虛弱 。他常常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會,那些時候,他就嚼著漿果和草 。他感覺舌頭又大又干,含在嘴里發苦 。他的心臟給他添了很多麻煩 。他每走幾分鐘,心里就會猛烈地怦怦地跳一陣,然后變成一種痛苦狂跳,只讓他覺得頭昏眼花 。
中午時分,他在一個大水坑里發現了兩條小魚 。把坑里的水舀干是不可能的,但是現在他比較鎮靜,想法子把它們撈起來 。它們只有他的小指頭那么長,但是他現在并不覺得特別餓 。胃里的隱痛已經愈來愈麻木 。他的胃幾乎像睡著了似的,他把魚生吃下去,費勁地咀嚼著 。因為吃東西已成了純粹出于理智的動作,他雖然并不想吃,但是他知道,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吃 。黃昏時候,他又捉到了三條小魚,吃掉兩條,留下一條作第二天的早飯 。太陽已經曬干了苔蘚,能夠用來生火了 。這一天,他走了不到十里路 。第二天,只要心臟許可,他就往前走,只走了五里地 。但是胃里卻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 。它已經睡著了 。現在,他到了一個陌生的地帶,馴鹿愈來愈多,這還有狼 。荒原里常常傳出狼嗥的聲音,有一次,他還瞧見了三只狼在他前面的路上穿過 。
又過了一夜;早晨,因為頭腦比較清醒,他就解開系著那鹿皮口袋的皮繩,從袋口倒出一股黃澄澄的金沙 。他把這些金子分成兩等份,一半裹在毯子里,藏在一大堆巖石上,把另外那半仍舊裝到口袋里 。同時,他又從剩下的那條毯子上撕下幾條,用來裹腳 。他仍然拿著他的槍,因為狄斯河邊的地窖里有子彈 。這是一個多云的日子,他又有了餓的感覺 。他的身體非常虛弱,摔倒已經不是稀罕事了 。有一次,他正好摔到一個鳥窩里 。那里有四只剛孵出來的小鳥,出生才一天光景,一口就能給吞下去;他狼吞虎咽,把它們活活塞到嘴里,象嚼蛋殼似地吃起來 。雌鳥大吵大叫地在他周圍撲來撲去,他把槍當作棍子來打它,可是它閃開了 。他投石子打它,碰巧打傷了它一個翅膀 。雌鳥拍擊著受傷的翅膀逃開了,他就在后面追趕 。那幾只小鳥只是吊起了他的胃口,他拖著那只受傷的腳腕子,時而對它扔石子,時而粗聲吆喝有時候,他只是一瘸一拐,不聲不響地追著,摔倒了就耐心地爬起來,或者在頭暈得支持不住的時候用手揉揉眼睛 。
這么一追,竟然穿過了谷底的沼地,發現了潮濕苔癬上的一些腳印 。這不是他自己的腳印,他看得出來,一定是比爾的 。不過他不能停下,因為雌鳥正在向前跑 。他得先把它捉住,然后再回來察看腳印 。雌鳥被追得精疲力盡;可是他自己也累壞了 。它歪著身子倒在地上喘個不停,他也癱倒在地上,只隔著十來尺,卻沒有力氣爬過去 。等他恢復過來后,它也緩過來了 。他的餓手才伸過去,它就撲著翅膀,逃到了他抓不到的地方 。這場追趕又開始了 。天黑了,它終于逃掉了 。他渾身軟弱無力地栽倒在地,劃破了臉,包袱壓在背上 。他一動不動地待了好久,后來才翻過身,上好表,一直在那兒躺到早晨 。又是一個灰蒙蒙的日子 。他剩下的那半條毯子已經有一半做了包腳布 。他沒能再找到比爾的蹤跡 。可是沒有關系,饑餓感逼得他太厲害了 。他又尋思是不是比爾也迷了路 。走到中午時,累贅的包袱壓得他受不了 。于是他重新把金子分開,但這次只把其中的一半倒在地上 。到了下午,他把剩下的那一點也扔掉了 。現在,他只有半條毯子、那個鐵罐和那支槍 。
幻覺開始折磨他,他覺得有十足的把握,還剩下一粒子彈 。它就在槍膛里,而他卻沒有想起 。可是,他一直都知道槍膛里是空的 。但這種幻覺總是縈回不散 。他斗爭了幾個鐘頭,后來他急切地打開槍,結果發現槍膛里什么也沒有 。經過半個鐘頭的跋涉之后,這種幻覺又出現了 。他于是又跟它斗爭,而它依然纏住他不放 。直到為了擺脫它,他又打開槍膛打消自己的念頭 。有時候,他越想越遠 。但是這類脫離現實的時刻大都維持不了多久,因為饑餓的痛苦總會把他刺醒 。有一次,正在這樣瞎想時,他忽然猛地驚醒過來,看到一個幾乎叫他暈倒的東西 。在他面前站著一匹馬 。一匹馬!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霎時間金星亂迸 。他狠狠地揉著眼睛,讓自己瞧得清楚些 。原來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馬,而是一頭大棕熊 。這個畜生正在用一種好奇眼光仔細打量他 。
vt. 壓倒;克服;使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