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傍晚時分有時你簡直不能相信陌生人的話。有時你錯了,但有時--你又可能是對的。
在一座熱鬧城市中的公園里,諾曼·戈茨比坐在一張長凳上。那是一個早春3月的傍晚,6點半鐘,太陽已經下山了。街燈已亮,但天還不是太黑。在昏暗的暮色中,有許多孤獨者在園中獨自漫步,有的則坐在暮色籠罩的長凳上。
這情景正合戈茨比的心情。他想,黃昏正是失敗者的時刻,是那些夢想未實現、奮斗未成功的男男女女的時刻。他們在暮色中出門,那時,他們悲哀的雙眼、破舊的衣衫才不致太顯眼。
諾曼·戈茨比此刻就想把自己列入失敗者的行列。他并不缺錢,工作也沒出差錯。但他因被自己所信賴的人背叛而受到了傷害。此刻,他覺得自己是失敗了。而此刻他也愿意坐在凳子上看看別人,看看那些像自己一樣遭受了生活打擊的人。
坐在他旁邊的是一位老者。他的衣服不破舊,但他看上去像是那種沒有朋友、得不到任何人關心的人;是那種誰也不注意,誰也不會去注意的人。當他站起來離開時,戈茨比想像他一定是回到哪兒一間孤寂的屋子里去。
老者的位置被一個年輕人所取代。他衣著入時,卻神情沮喪,嘴里還嘟噥著。
“你好像情緒不高,”戈茨比說。
年輕人說:“你要是像我一樣狼狽,情緒也不會高的。我做了這一生中最傻的事。”
“什么事呀?”戈茨比問。
“我今天下午來到這個城市,”年輕人說,“本來打算住在伯克夏旅館。可是到了那里卻發現他們已經把它拆了,在那兒蓋了一座電影院。出租車司機告訴我有另一家旅館,我就去了。”
戈茨比點點頭,以示禮貌。
“我在旅館登記后,決定出去買肥皂。我忘帶了,又不喜歡用旅館里的那種小塊塊。我出去在周圍走了一會兒,買了肥皂,吃了點東西。往回走時卻發現不記得旅館的名字,甚至記不起它在哪條街上了。”
“這就是我所陷入的困境。我在這里沒有朋友,從旅館帶出來的錢也花光了,用它買了肥皂和點心。這下可好了,我口袋里只有幾分錢,今晚沒地兒可呆了。”
年輕人停了一會兒,又說,“我想,你會認為這事不可信吧。”
“不會,一點也不會,”戈茨比說。“我在外國的時候,也有過同樣的經歷。我和一個人在一起,兩人誰也記不起我們住的地方了,但卻記得是在一條運河旁。找到運河也就找到了那家旅館。”
年輕人說:“要是在外國我倒不那么在意了。起碼那兒有自己國家的官員幫助解決困難。可這是在自己的國家,我能怎么辦呢?我要是找不到一個相信我的人,給我一點錢,今晚就得在公園里過夜了。不過,我很高興你不認為這不可信。”
戈茨比說,“這事兒惟一缺乏說服力的一點是你沒有肥皂。”年輕人跳了起來,立刻把手伸進口袋去摸。“我一定是把它弄丟了,”他生氣地說。
戈茨比說,“你在一個下午同時丟了旅館又丟了肥皂是很奇怪的。實際上……”
但年輕人不等戈茨比說完就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戈茨比想:“太糟了。出去買塊肥皂就幾乎能使他的故事聽起來像真的一樣。但他忘了把肥皂帶著。要不然他會得到不止一個人的錢。他應該多費點心機,想得更周全些。”
戈茨比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公園。就在這時他看見長凳旁邊有一個小包,是一塊肥皂。一定是年輕人坐下時從口袋里掉出來的。
戈茨比去追年輕人,追上以后,他說,“證明你講了真話的東西找到了。”他把肥皂拿了出來。“一定是你坐下的時候從口袋里掉出來了。對不起,我沒有相信你。但若沒有肥皂,我就不相信你講的是真話。現在我確信無疑了。請接受我借給你一些錢吧。”
年輕人默不作聲,接了戈茨比給他的錢。“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戈茨比接著說。“你可以在本周內的任何一天把錢還給我。肥皂在這兒,別再弄丟了。它可是你的好朋友。”
“幸好你找到它了,”年輕人說。“謝謝。”他握了握戈茨比的手,匆匆離去了。
“可憐的人,”戈茨比說,“如釋重負都使他要哭了。這對我應該是個教訓,對人下結論不應該太快。”
戈茨比順原路往回走去。走到他坐過的長凳時,停了下來。一位老人正在張望著長凳的周圍和下面。戈茨比認得,他就是在年輕人到來之前坐在那兒的人。
“先生,您是不是丟了什么東西?”戈茨比問。
“是啊,先生,一塊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