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朋友
他不是一個說大話的人。他似乎完全生活在一個人的世界里。記憶中,在他和我們共事的那段日子里,我們中沒有人能確切地知道他是誰,來自何方,或者在尋求什么;之后他便消失了。誰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他做些什么,究竟他有沒有朋友或是家人。我想我們甚至無人知曉他的姓氏。或許聽到過,但是我卻記不清了。
那段日子對我們來講真是艱難無比。似乎沒有任何辦法能擺脫圍繞著我們的灰蒙蒙色調的生活。我們居住的巨大的混凝土樓房是灰色的,工廠的塵埃是灰色的,甚至我們的衣服也是灰色的,而它們原有的顏色或許是白色,而且一定是那種雪亮的白色……我記不起多少次我曾努力地去想像那究竟是一種何樣的白色。既然白色構成了天堂---我夢寐以求的來世之家---的色調,那么灰色給我留下的除了空虛與壓抑之外,還是空虛與壓抑。我還記得我曾注意到每一種顏色都是一種事物、性格或是其他什么的象征。惟有灰色沒有任何的意義。這就是我,也是他,生活于其中的世界。
不管怎樣,在工廠做工對我們已屬難得,因為我們多數人還要養家糊口。他來廠里工作不久,我便總看到他緊挨著我的工作臺干活兒。我們常常默默無語地一干就是幾個鐘頭,雙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同一套動作,可思緒卻飛到了不知何方,直到收工的鈴聲響起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我一直就是這樣機械地、一遍遍地、以同一種節奏做著工。他也是如此。而每一次我正要打算放棄時,他總會抬起頭,送給我一個淡淡的微笑。似乎他能猜出我的心思。我想實際是他的眼神深深地打動了我。它們是那樣的深邃、坦蕩、無掩。然而我還是感受到他心中有一種難言之隱。
從我頭一次見到他起,他便總是出現在我的周圍。每次他向我投以微笑時,他同時也將一絲絲的溫暖和友情送入我的心房。我想每一天結束時,一定是他給了我無論如何也要繼續下去的力量。
好了,長話短說。他與我們共事一年后便去世了。是一次沒有讓他受苦痛的車禍奪走了他的生命。我肯定是他城里惟一的朋友,至少在葬禮上我是這樣認為的。我遇到的惟一的一個人是位老太太,或許是他的母親。她告訴我說,就在一年前他失去了家庭,從此便沒有開口說過話,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起初我不信她的話。我只是一直覺得他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再說,本來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但是猛然間,我意識到我確實想不起曾聽過他的聲音。此時此刻我才明白。
他給予我如此之多,而我對他的了解卻如此之少。他一直是我的朋友,而我還沒有機會回報他便失去了他。他始終是那么堅強,無論發生什么也在無私地給予。
那段日子里,我感到很弱,也很內疚。可是從此以后,我開始將關心投向周圍的人,我開始了新生。